3月13日,我宿在泰国克伦族村庄SABMOEI的二层木楼佛堂里。窗外传来孩子的欢笑声,往外一看,两个娃娃在楼下咯咯笑着打秋千。对面操场上,10个穿T恤短裤的小姑娘走过,她们见到我,齐齐地微笑着双手合什行礼。
晚上,她们换上白裙子,在江边的沙滩上表演克伦民族舞蹈。这个村庄85个家庭的人们在松软的沙滩上点燃蜡烛。孩子们身后的招贴画上,用不同风格的泰语表达着人们的诉求:“保护我们的萨尔温江”。
怒江由西藏流向云南,出了国境后,被称为萨尔温江,它将泰国和缅甸分开。但流经这个村庄后,它就一扭头全部进入缅甸境内了。
下游47公里外,计划中的一个中国公司修建的哈吉大坝筑起,这个村庄将被淹在水下,永远消失。
第二天的早上,这里和附近村庄的上千村民齐聚江边,按宗教分成三组为萨尔温江祈祷。当地人有三种宗教,本土宗教、佛教和基督教。他们在表达相同的声音:“在母亲河萨尔温江上修大坝,等于掐住我们的脖子。”
人们给江边一个带顶蓬的竹筏解开缆绳,那竹筏载着醒目的标语顺水而下:“让萨尔温江自由流淌”。
这是我第十几次到金沙江、澜沧江和怒江边。如果不来这里,坐在北京、上海或广州的办公室里,根本不知道移民和潜在移民的要求。就我所见过的、谈过的数百移民,几乎没人同意修筑大坝,因为那会令他们失去祖祖辈辈的家园和生计,陷入贫困。
时至今日,在争论水电时,仍有不少人认为水电可解决当地人的贫困问题。这一论调是水电公司最喜欢用、最喜欢听的。其实这都是坐在数千里之外办公室里的浪漫想象。水电公司的目的是赚钱、手段是赚钱、结果还是赚钱。他们的工作跟“扶贫”没半点干系。他们建大坝时,不但往往违背当地居民的意志,而且补偿达不到标准。移民贫困化是普遍现象。
水利部水库移民开发局局长唐传利在一次讲座中说,目前我国共有各类水库移民约2300余万人(含繁衍人口),其中还有三分之一的人没有解决温饱。
中国GDP已是世界第二的今天,大坝移民居然吃不饱、穿不暖,这是“致贫”还是“扶贫”?
也许有人说,那是老黄历,现在变好了。那请你到江边来,看看当地人的生活,听听他们的声音。大渡河上的汉源,前几年因为强迫移民,引起大规模群体性事件。后来移民点建在滑坡带上,泥石流曾造成数十人丧生,新城被毁;因为要强建虎跳峡大坝,移民超十万人,金沙江河谷的居民抗议,也几乎酿成群体性事件;金沙江上曾非法开工的鲁地拉电站,也在强迫移民,引起几万居民不满。这些地区有共性:土地肥沃、生活小康,移民后,毫无疑问将陷于贫困。将吞食长江上最后一个珍稀鱼类保护区的小南站电站,其十来万移民,也属于此类情况。
特殊利益集团为一已之私,一意孤行,不但令数万十数万百姓失去家园,生活困难,而且造成严重的社会危机。不仅如此,也会给自己带来重大的利益损害,比如去年中国公司在缅甸要建设的密松电站,因为引起当地社会强烈反弹而被迫停工,造成巨大经济损失。这个萨尔温江上的哈吉大坝如果硬要上马,结果如何,很难预料。工程主导者应该来像SABMOEI这样的江边村子里,听听当地人的声音。如果你真的知道大坝将带给他们什么样的损失,如果你真的知道他们保护家园的意志,也许会考虑得更周全一点。作者:刘鉴强